从楚帝的话语中,林尽染听出几分诚恳,及些许的黯然。可真真假假的面具下,到底哪张才是这位帝王真正的面孔,他根本无从判断。
论明理,这位陛下费尽心思撮合自己与韦太师化干戈为玉帛,大兴科举,推行诸多‘藏富于民’的政策;论阴诡,不惜运用后宫勾心斗角的手段,逐步击溃大族间的联姻关系······
楚帝的心思很深,换言之,他的视角从来不是长安的一隅,亦或是往后这几载光阴,从谋划布局‘东海冻土’一事便可看出他是个十分能隐忍的君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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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这一招无疑是险棋,几将他的清誉和命脉都交到赵氏手中。若是这般想来,先前揽月楼在长安城里能兴起,也绝非偶然。要知京城中,尽是这位皇帝陛下的眼线,当中若无这层关系,只怕楚帝早就毫无顾忌地将其铲除。或许连他也不曾想到,揽月楼中竟还藏有这般的猫腻。
早前韦俨的案子让林尽染记忆犹新,故而在应对这等情状时,不得不慎之又慎。其中不仅仅关系到日后李氏及其他受害大族对皇室的态度。正如皇帝陛下所言,这当中还有一些端倪,知之者甚少,唯恐仅他一人。
譬如‘三益丸’分成的去向,以及真正要杀害黎书和的理由!
林尽染唇角一勾,略有不屑道,“仅凭这一条,陛下就想让臣偃旗息鼓?任来风与赵氏若将此事捅破给我爹及两年前被罢黜官员背后的世家,陛下的这番说辞,只怕到了那时候显得太过苍白!”
“此事若非出在时安身上,染之,你会插手吗?”
楚帝此言似乎意有所指,将矛头重新指向他处,可这又扎扎实实地切中他的心意,倘若不是发生在他和李时安的身上,他兴许不会关心。
林尽染的拳头伸开复有攥紧,沉声道,“臣自诩不是圣人,没有悲天悯人、拯救苍生的信念。无论是入仕,还是献策,只为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。”
“这就是你和他们之间的区别。”楚帝的话音刚刚落地,随即抬手拔起钉在平几上的匕首,细细打量,“你的弱点就是内院那些女眷,而林靖澄和那些罢黜的官员则会为了利益,牺牲一切。纵然是身边最为亲近之人,也毫不留情。或许当时不会,但最终都会暂且泯灭那最后一丝人性。这位子坐的越高,就越是患得患失!”
“现今的陛下难道就不是在患得患失?”
楚帝犹疑了半晌,还是点了点头,“朕······亦是。”
他手边的木架上摆放了一黄绢木匣,里面的物什,旁人或许不清楚,但孙莲英很是明白,胸腔中的跳动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。
只见楚帝缓缓挪动身子,取下木匣,置于林尽染眼前,“这就是朕给你的交代。”
“陛下!”孙莲英登时跪地伏拜,急声道,“这药丸所剩不多,陛下您······”
“闭嘴!”楚帝及时喝止住他,又长舒一口气,双手略微颤抖,慢慢揭开木匣的盖子,“这就是‘三益丸’,每隔两日服用一回,便能逐渐纾解冻土的寒性。黎书和的高徒在你府上,想来时安的寒毒,她会有应对之法。”
林尽染垂眸凝视着匣中的药丸,沉声道,“陛下可知淑贵妃手中也有一份‘三益丸’。”
楚帝一阵愕然,又抿唇一笑,随即合上木匣,“你若愿听她摆布,今日又何必来这文英殿寻朕。”
“臣只是想听听陛下欲作何解释。”林尽染伸手拿过木匣置于身前,却见楚帝的眼神一直落在匣上,眉头微蹙,问询道,“陛下既与臣交心,可否告知是何人予陛下种的寒毒?”
这木匣中的三益丸怎会无端地出现在文英殿里,况且药丸所剩不多,听孙莲英的口气,这对楚帝来说似乎极为重要。只能揣度是有人暗中给楚帝种下冻土的‘寒毒’。可即便如此,匣中的数十颗药丸不过是撑起半载的光阴,倘若真少了些许,只该折损些寿元,应害不了性命。
楚帝默然不语,继而令孙莲英起身,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林尽染心中凛然,可未敢将所思所虑说出口,只默默地取出两颗药丸,缓缓道,“这三益丸,臣只取两颗,想来宋姑娘应有法子制配。”言罢,又将木匣推到楚帝面前。
显然,他的这番话令楚帝目光中顿起波澜,可转瞬即逝复归黯淡。
楚帝左手颤颤巍巍地抚上木匣,勉强扯起一丝笑容,斟酌半晌后方道,“朕允你随时可入文英殿,这盛有药丸的木匣就放在此处,你随时能取。”
林尽染一阵惊疑,陛下的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一件事,他的确受了冻土寒性的影响,且三益丸现今于他已无用处,与其是说拿药丸做交代,以命换命,倒不如说他是打算用最后的寿元做一些应尽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