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轰隆隆的列车声已完全消失,车前子的吼声把这个堂屋左右邻居都惊醒了,最先醒来的当然是李老汉和老伴,他们坐在床上静听一会儿,知道出了强盗,便麻利亮灯披衣起床,一边拿起棍棒开门出去,一边紧张地叫嚷,抓偷鸡的强盗喔——
李老汉走近堂屋大门口,又听到咯咯的鸡叫声,便拉亮堂屋的照明灯一看,一只横在地上的蛇皮袋鼓囊囊的,像在动,果然是在动,他一摸,里面尽是鸡,再回头瞧自家的鸡笼门已敞开,笼里空了。
他气不打一处来,冲到堂屋大门外,照着马达的后腿抡起木棒就捣。老伴也赶来愤恨地踹马达的屁股,俩老都不认识车前子,但知道他是抓贼的好汉,正猫着腰按住身子扑在地上直哼哼的贼。
车前子见两老用拳脚木棒教训马达,便松开手说,大爷,你家的堂屋敞着,没有安门,这个贼就趁机偷到你家来了。
话犹未了,马达突然起身欲逃,可拿着棍棒、握着拳头的村民赶来了,黑压压的一片,已将他团团围住。他窥视到站有一排妇女的薄弱点,趁机伸手一推,企图强行突围出去,谁知棍棒、拳头雨点般击落在他身上各个部位。
他双手抱住脑袋大喊饶命,却没有谁能听见,他们发狠地边打边嚷,揍死他——揍死他——挨棒挨拳的马达支持不住了,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在黑灯瞎火中乱打一气的村民似乎还不解恨,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。这时,不知谁说一声,别打了,还打就要出人命的,强盗没有死份之罪,教训他一顿就行了,看他还当不当贼。
围殴马达的村民这才住手。一个村民揿亮手电筒光柱一照,发现躺在地上的盗鸡贼七窍流血,身子一动不动了,车前子蹲下来伸手在他鼻孔上一摸,已经没有气了。
他有些紧张地说,不得了,打死了贼,有没有罪哦?村民们也有些慌,有的说我只打了几拳;有的说我只打了几棍,还有的说我只踢了几脚。
李老汉丢开木棒镇静说,打死了贼,算我自卫,上面问罪下来由我一人领受,与大伙儿无干。一些有正义感的村民说,那不成,有什么罪大伙儿共同承担,因为都动了手。
此时,车前子发话了,他说强盗无死份之罪,打死了他,是有罪的,这个罪与大伙儿无关,由我一个人来承担,虽然不是我打死的,但我有责任,是我跟踪他到这里来的,要不是这样,他大不了偷一袋子鸡逃了,不会被打死,所以我是有罪的。
车前子说着,把头低下来,像是为死去的偷鸡贼默哀。忽然又抬起头亮开嗓门,原本想抓贼抓赃,抓住偷鸡贼送往派出所治罪,未料被大伙儿你一棒我一拳打死了。既然打死了偷鸡贼,人死不能复生,这个罪责由我来承担,你们处理好这个死人的后事,我到派出所去投案自首。
李老汉从人群里站出来说,不行,不行!偷鸡贼打死了,这个罪责由我来负,你是来帮我抓贼的,尽管抓住的贼打死了,你也没有罪,还应该记你的功,你是为民除害呀!
大伙儿犹如泄了气的皮球,一个个陆续扔了手里的棍棒,像是怕独自担负罪责,可听李老汉这么讲,感觉由他一个人来担责任有些理亏,便你一句,我一句地议论开了:要说有罪责,打了偷鸡贼的人都能摊上一份儿,谁也跑不了。
大伙儿最终形成了一个共同意见,他们打起火把,把偷鸡贼的尸体抬出村外来到镇上派出所,天还未明,镇上的路灯下集聚着这一帮人闹哄哄的。
派出所几个民警出来看到一具死尸,一阵惊悚,这个拍照,那个询问,大伙儿都接二连三地抢着说,是我们一起打死的,有罪我们共同承担,要坐牢,我们一起坐牢。
别说这个,是谁出手最重让他致命的。作记录的民警感觉奈何不了一大帮人,想抓典型。
李老汉说,夜里黑漆漆的,我们见了贼乱打一气,谁知哪个出手最重?还是那句话,要坐牢,我们一起坐牢。作记录的民警只好在记录本上让大伙儿一个个按了手印。
约莫一个小时后,天已大亮,派出所民警弄清了偷鸡贼的身份以及家庭情况,经过请示,让李家庄的群众共同出资处理死者后事,免除刑事治罪,但是死者之子马力已成孤儿,尚年幼,必须由李家庄的群众共同分担责任,将他抚养到18岁。
马达被打死后,他的灵魂出窍,急着赶回去看他的儿子马力,马力还托付在吴妈处看护,他放心不下,尚未走出李家庄,就有人站在路心,伸开双手拦住他,那人头戴一顶锅圈样的帽子,色白,无帽檐,前额写了夜游巡三个字,还闪着幽蓝的光泽。
马达在生时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,他只认识一个“夜”字,另两个字不认识。便盯着那人质问,夜什么,你拦住我干嘛?夜游巡把伸开的双手放下,说,你现在没有别处可走,我特来引领你投奔黄泉路。
马达这才知道面前抓他的不是人而是阴差,便求道,能否让我最后看一眼儿子?
不行。你已经是死人了,再去看儿子毫无意义。夜游巡将手里的绳子一甩,眨眼间就绑住了马达的双手。马达尚未缓过神来,蓦地就听到咯咯的鸡叫声,继而就感到脸上、手上、脚上等外露部位被密密地针扎样地疼痛,睁眼看时,蜂拥而至的鸡们正跳起来争先恐后地啄他,啄得他脸上、手上、脚上血水横流,直喊救命。
此刻,夜游巡把手一甩,讲道,罢了,罢了,马达顿觉鸡啄的疼痛消失。忽然,围啄他的鸡们也杳然无踪。
夜游巡看他身上的鸡毛被啄得一片片凋落,问道,马达,你知道你身上为什么长鸡毛么?马达一阵惊骇,阴差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,他不敢怠慢,低着头说,也许是我偷多了鸡,受到了报应。
不谈了。夜游巡把手一挥,叫道,鸡神,你出来解释。只见一个浑身长满五彩鸡毛的人从半空中降落下来,站在面前,马达打量着,他身上的鸡毛与自己身上的鸡毛不可比,他身上的鸡毛看上去很美,而自己身上的鸡毛看上去很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