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北庭之殇(八十九)

连风都吹不进去的铁盔深处,颜萨姆好像听见了那一片死寂中有水滴落下的声音,他只觉着他们像是草原里从小到大的兄弟,弟弟看着奄奄一息的哥哥,独自在深夜的帐子里啜泣。

他记得汗王曾经说过,如果他不是汗王,可戈不是部族的大统领,那他们两个人一定会成为草原上最好的异族兄弟。

颜萨姆忽然笑了,他想到了这样一句话——“草原的男儿从来不会落泪,能从他们脸上流出去的一定是鲜血和汗水。”

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说的,也许是想要讨姑娘们开心的蛮族汉子在放牧时豪迈地大喊,而他恰好路过听了进去。他突然感觉鼻子一酸,眼眶竟然开始湿润了起来。

“去他吗的血和汗水。”

连一个异族的蛮族汉子都在为他的主君流泪,而他又怎么能无动于衷。

颜萨姆背过身解下面甲,皮革环绕的手背擦过眼角,可泪水仍决堤般涌出,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,没有人会笑这个在战场上流泪的武士,所有人都沉默着。

颜萨姆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,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汗王的伤势,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铁一样的男人好起来了,撑起阿勒斯兰天空的支柱就要倾倒,而他们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。

铁游骑的大统领已经想好了未来这支骑军该由谁来指挥,而夜鸦首领也将继任者的名字告知了汗王,但唯独未来的汗王,没人知道会是哪位阿勒斯兰的王子继承。

北庭宫,很可能要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,所有人都会接近,就像是闻到腥味的野兽,趋之若鹜。

远方,马背上的老人默默地流泪,在他的身旁,青马黑袍下不断传出呼唤,但老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他什么没能听见。

“阿爸……”武士怀中的孩子嘴角微动,声若蚊颤,武士听不见孩子的嘀咕,他正凝望向车厢前缓缓挪动的身躯。

颜萨姆看见了马背上昏迷不醒的孩子,只觉得鼻子更酸了。那个孩子是幸运的,没能看见父亲将死的模样。他们也是幸运的,不需要再多一份因为孩子在父亲身旁嚎啕大哭的悲伤。

可索尔根呢?

也许他也是幸运的吧,他在最后一刻留给儿子的是他挥舞厚刀的余烈。

烟起,骑兵环护,马车就要晃悠悠地上路。

夜鸦们用十余套牧人的内袍将汗王裹住,扮演车夫的铁游骑催马而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