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科隆真的儿子又如何,那么瘦弱的孩子怎么会是虎狼?”格拉尔摇头,肩头的压力骤然一轻,压在他肩头的手撤开了。
“瘦弱?”传令骑兵微微一怔,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,沉声道:“你没有见过他的……另一面!”
“另一面?”格拉尔眉头微皱。
传令骑兵深吸一口气,严肃道:“你虽然精通医术,但曾经也练过武。那么我问你,如果有一个人站定在原地,举起刀面对一名冲锋的铁游骑,这个人会是什么下场?”
“什么?”格拉尔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我换个说法,如果你站在原地,面对向你冲来的铁游骑,你们两人同时举起弯刀劈向对方,你会是什么下场?”
格拉尔垂眼看地,仅仅思索了片刻,面无表情地给出了答案,“我的手骨会当场断裂,如果我的刀没有断的话,那他的刀应该砍不到我的脑袋。”
“那你可能会胜吗?”传令骑兵不依不饶地问。
“怎么个胜法?”格拉尔一愣。
“站稳在原地,劈断铁游骑的刀,将武士从马背上掀飞!”传令骑兵冰冷地述说着那一夜的结局,可他声音微颤,像是虔诚的信徒与世人传述着武神般雄伟的神迹。
以常理度之,在骑兵的冲锋下,血肉之躯就跟卷起的草团一样不堪一击。但当他在脑海里回溯起少年暗红色的双瞳时,仍然能感觉到那一夜冷月般的冰寒。
“我站定着面对冲锋的骑兵,怎么可能会胜?”格拉尔不可置信地笑了,嘴角咧出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着面前的人,讥讽着这个不可能出现的结局。
传令骑兵也露出了笑意,仿佛是在回应了格拉尔讥讽的笑容,可他语气却如铁石般冰冷坚硬,“没错,你不可能会胜,但是他可以!”
传令骑兵抬起手臂,目光斜移,遥遥指向格拉尔身后的大帐。
格拉尔浑身一凛,转手向后看去,正好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瞳子。帐帘被掀起一角,孩子就站在帐帘后,目光穿过缝隙将外面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,而他们的声音也随着光线一同涌入帐中。
他可以?可以什么?把冲锋的铁游骑斩落下马吗?
格拉尔不敢相信这个荒谬的事,他紧紧盯着撑起的帐帘,目视着孱弱的孩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。传令骑兵的手已经搭上刀柄,双膝微沉,面盔下的目光凌厉如箭,如同野兽一般就要猛扑向走来的身影。
格拉尔沉重的吐息声惊扰到了迎面而来的孩子,孩子本来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,而当他抬起头时,格拉尔看不见他脸上有一丝慌张,唯有一种异样的宁静。当孩子再次把头低下时,格拉尔忽然明白了,那种宁静的感觉来源于死一般的寂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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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好像是默认了骑兵的话,就连当事人都没有否定,那自己凭什么……
“这不可能!”格拉尔脸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,他转身抓住传令骑兵的手臂,压住了后者拔刀的手。传令骑兵瞪大眼睛地对上他的目光,泛升的怒意戛然而止,转而惊讶于后者眼神里传递出来的凶狠。
“这不可能,他连个蛮人的模样都没有,怎么可能胜?”
“这是我亲眼所见!不止是我,还有很多人都看见了……”传令骑兵顿了顿,沉声道:“在那一夜,包括汗王在内,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那个孩子展现出来的神力,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力量,他真的拥有将武士从战马上斩下来的力量。我知道这很难相信,但……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跟你多说的了。不管你怎么想,我们都没法否认,这个孩子就是布兰戈德的雏鹰,如果放着不管,总有一天他会像他的父亲科隆真一样掀起战争。今天,我必须带走他!”
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。
格拉尔感觉喉咙有些干燥,心头的血不知不觉中竟好像凉了下来,仿佛置身于冬雪之中凝望着茫茫白幕,感受覆白原野的苍凉,就像是孩子此刻的内心。
格拉尔转头看向孩子孤瘦的身影,心里不由地想着:也许那个孩子在听见自己的父亲叛出草原大会的那一刻起,心就已经彻底冰冷下来了。
作为草原大会主部的主君,科隆真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去哪里了吗?
不是的,那个雄鹰般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儿子去了哪里,他一定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会躺在阿勒斯兰部的铁笼子里,等待着被处死的命运。
但父亲……还是选择了放弃。
格拉尔心里一下沉了下去,默默地迎上走来的孩子,低头对上后者的目光。
“你……”话就在嘴边,可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。
他很清楚传令骑兵的为人,尽管两人曾经并不怎么对付,传令骑兵绝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说谎。
与格拉尔坚定于白庙的规矩与立场一样,传令骑兵对部族的忠诚和对荣誉的重视,都不允许他针对一个看似瘦弱的少年编出匪夷所思的谎言。
“谢谢你。”阿努拉低头走过格拉尔,低低地在他身旁留下话音,“但我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你弄清楚了也没有用!”格拉尔伸手压住孩子的肩膀,“那是你父亲与汗王之间的事,和你没有关系。”
阿努拉微微一愣,他和面前这位高大的蛮人并不算熟,甚至只有一面之缘。他感受到了这位白庙后人的善意,可却无暇细究这股善意因何而起。
“怎么会没有关系呢……”他垂眼看地,格拉尔看不见他的眼睛,却从孩子的话音里听出了……孤独和失落。
格拉尔心有不解,孩子的失落可以理解,但这种孤独又是从何而来?
失落,每个人在每一瞬间都可以表现出来,但孤独……这是一种需要时间磨砺的情绪,每个人的孤独都是相同的,就好像是孤身一人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,可以身处无尽的黑暗,也可以看见一丝光明,甚至是晴空万里。
纵使沿途风景各异,但相同的是,那条路很长很长,只有在回头都看不见起点的地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孤独。
阿努拉避开压在肩上的手,径直走向传令的骑兵。
格拉尔杵在原地,与孩子背对,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空荡荡的医帐。他没有再阻拦于孩子与骑兵中间,那道稚嫩的声音里不仅仅只有孤独和失落,还有超越年龄的坚韧啊,白庙有能力、也必须要保护所有人,但他们也必须要尊重每一个人的抉择。
如果他真的拥有武神般的力量,那么这场席卷北陆的战火或许真的和他有关系吧。
这是北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医者,格拉尔·普曼诺柯,第一次感受到帝王的孤独和无助。当他回忆起这一日与年少的帝王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心有余悸的。
一个得知自己被族人抛弃的孩子并没有躲在角落哭泣,而是越过白庙的庇护,直面向弃子的悲哀命运,就像是被最亲的人从背后推下山崖,孩子收起了软弱,拼命抓住峭壁缝隙中生长的草根。
在悬于高空的孩子眼里,他看见了雏鹰不屈的意志,以及——
颠覆一切的雄心!
格拉尔无声地笑了,笑自己的无动于衷,又在笑草原上那些大人物们的无知无畏。
传令的骑兵看着缓缓走来的瘦弱孩子,阿努拉一直垂着眼,他看不见孩子的眼睛。可孩子昨夜站定挥刀迎马的狂悖力量,直到现在都让他感到背脊发寒。
他不自觉地将手扶上刀柄,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孩子。
“我真的是逆贼吗?”阿努拉站在了他的身前,慢慢把双手抬起。
传令骑兵没有回话,默默看着孩子交叠的手,顿时心领神会。他不动声色地将备好的粗绳捆上孩子的手腕,甚至忍不住地不停发力,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下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