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叫阿努拉,是外族人。”哈依真连忙开口介绍。
“外族人?”帖拓眉头一皱,“你也是想来当苏苏里玛丈夫的?但你这个身子……会不会太瘦了点?”
“不是,我是陪别人来的。”阿努拉摆手道。
“陪人来的?”帖拓疑惑地打量着阿努拉,“没有奴印……看你这样子应该不是贵族的伴当武士吧?”
“是陪朋友来的。”阿努拉挠挠头。
“噢。”帖拓恍然,随即面色一变,偏头对女孩笑道:“哈依真啊,先进来坐着吧。”
“不了,我不是来换东西的。”哈依真说。
“那是布多科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?”帖拓眼里一闪。
“也不是,我们就是到处走走,正好到了这里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帖拓有些失落,但下一刻抬眼又问:“布多科最近忙吗?他都在做什么?”
“最近医帐好像都挺忙的,每年的夏天都是这样,连大川杰都要去帮忙。”哈依真说。
“哈。”帖拓笑了一声,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想起来了。阿勒斯兰的医帐是和其他部族不太一样,别人都是冬天受寒,可这里的牧人却总是夏天被送进医帐,反倒是冬天生龙活虎的。”
“帖拓,那我们得走了。”哈依真回笑道。
“等等。”帖拓喝住了她,反身就冲进帐子里。帐门外两人面面相觑,只能听见帐内传来一阵翻找的杂声。
“布多科是谁?”阿努拉侧身耳语道。
“是帖拓的儿子。”哈依真轻轻往外挪了一步。
阿努拉颔首,却没注意到女孩微红的脸,他好奇地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圆顶大帐前。
石碓里的灰烬、紧贴帐布的木桶、高高垒起的草堆、篱笆里母羊和几只小羔羊,以及未填满的粪格……这是来自布兰戈德部的少年第一次如此贴近牧人的生活,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清楚眼前的物品都是什么用途,但当他想到一个蛮族妇女要从远方的草原抱回那些草堆,又或是独自一人坐在黑夜里挑翻着火堆的时候,那种莫名的疏远感越来越清晰了。
一个人生活也需要这么多东西吗?
这种无法被定义的问题在他脑海里闪过,随后他将疑问划在脑后,因为那个蛮族女人从帐子里出来了。
“来,这是我新做的骨针,还有一把篦栉,你瞧,是用牛骨做出来的。”帖拓快步上前,将东西递上哈依真的掌心。
阿努拉偏头看去,是几根骨针和一个密齿状的骨梳,也就是篦栉。
“这……我不能收!”哈依真神色慌张地把东西塞回到蛮族妇女手中,较利的针尖险些刺破女人的手掌,在厚厚的茧上留下一条泛白的划痕。
“哎哟。”蛮族女人下意识收手,东西散落在地。
“对不起。”哈依真连忙弯腰捡拾。
“你就收着吧。”帖拓也矮身拾起一根骨针,低声道:“白庙跟外面不一样,这些东西你收着没人会找你麻烦的。”
“那也不行的。”哈依真将骨针包在小手里,想要整个塞回女人手心。
可她又怎么拗得过一位常年劳作的妇女呢,无论是力气,还是经验。蛮族人从不做弯弯绕绕的事,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退回来的道理,甚至在某些比较苛刻的古老部落,拒绝熟悉的人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。
“让你收着你就收着,哪那么多话呢?”帖拓面色一板,却给女孩吓了一跳。她抬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,没好气道:“瞧你头发杂的,也不知道找其他人借个东西捋一下。”
“是。”哈依真低下头,女人看不见她的神情。
“行了,我还有好几根牛骨要敲,这个月都没人来找我炼铁,再不忙活起来连草根都要吃不上咯。”帖拓又揉了揉哈依真的头,看也不看身旁的男孩,转身就要回帐子去,“有时间多来这里。”
“嗯。”哈依真低低地应道,直到帐帘落下的声音传来,她才把头抬起。阿努拉上前一步想要开口,却正好看见女孩微红的眼眶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阿努拉欲言又止。
“没事,我们继续吧。”哈依真把头偏向一侧,小心地收好女人送的东西。阿努拉愣在原地,在某一刻他只感觉女孩脸上的奴印格外刺眼。
要是能抹去就好了。
…
时间流逝,火红的珠子斜倚在天空,地上的影子被越拉越长。
大寨的土路上熙熙攘攘,厚实的靴子深踏入阿勒斯兰的土地,草原武士们豪迈地谈论着所见与所闻,直到有巡游的骑兵经过,他们才会短暂地将声音放低。
放牧的牧人领着各自贴了膘的牛羊陆续返回外围的帐篷中,除此之外,还有那些被允许转场到伊姆鄂草原的部落的族民也都留宿在了那里。
小主,
夏季是草原最忙碌的季节,大多部族在春季接羔后就会迁徙到夏牧场中,那时的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就不仅仅只是放牧和照顾幼畜,还要剪毛、擀毡、鞣制皮革等。
此刻。
在阿勒斯兰大寨外,从营门外延十余里的土路旁,成群的外族牧民堆坐在平野里隆起的草坡上,从远及近,二三十个草坡上都站满了人,放眼望去竟宛若是一片片金黄色的海浪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北方的天际线上,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而在远离人海的地方,两道小小的身影端坐在一处略显荒凉的草坡上,周围零零散散站着几位牧民,斜望着正对阿勒斯兰北门的远方。
“哈依真,帖拓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铁匠啊?”坐了很久,阿努拉忽然想起那个魁梧的、友好却生疏的蛮族妇女。
“这个……”哈依真犹豫片刻,“帖拓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跟着丈夫来到阿勒斯兰部,他的丈夫在这里有认识的人,在熟人帮助下搭起了一顶能打铁的帐篷。”
“刚才你不是说帖拓是一个人住吗?他的丈夫呢?”
“死了。”哈依真低低地说。
“死……”阿努拉的话音戛然而止,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“十三年前大荒,部落里的贵族带着家奴到处收刮粮食,他们闯进了帖拓的帐子,抢走了她的吃食和牛羊,甚至还想要玷污她……”哈依真神色如旧,瞧不出喜怒来。
“又是大荒和贵族。”阿努拉恨恨地虚锤一拳,拳头最后落在另一边的掌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