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好一会,杨沂中缓缓开口道:
“那人虽是我亲自监斩,但我对他向来是很佩服的。”
陈康伯笑了笑,道:
“死者已矣,说这些也无甚意义。”
“那我再说一件事情给郡王大人听吧,眼下在金国北方,不但有完颜雍的叛乱,就连契丹人也造反了。”
“燕京金军出战完颜雍,却被完颜雍接连击溃,只能困守燕京。”
“再加上山东义军,金国后方已经狼烟处处。”
“完颜亮纵能越过长江,他也不可能长久地在江南继续呆下去的。”
“哼,除非他连自己的金国都不要了!”
说着,陈康伯从袖子里拿出好几份军情,放在了杨沂中的面前。
杨沂中仔细地看完了这几份军情,有些疑惑。
“为何不告知陛下?”
陈康伯平静地看着杨沂中,道:
“由我来告知陛下这些事情,全然无用。”
“若是郡王对陛下说这些事情,那大局定矣。”
杨沂中哈哈大笑,白须飘扬。
“陈相公,数月前你命人夺我兵权时,可曾想过有今日?”
陈康伯叹了一口气,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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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若知王权、刘锜如此,康伯当上奏陛下,以郡王为提督,主战两淮!”
杨沂中笑着摇头,道:
“老夫这辈子,荣华富贵,君王恩宠什么没享受过?”
“你放心吧,陈相公,老夫知你弹劾我并非私人恩怨,也不怪罪于你。”
“但老夫的几个儿子……”
陈康伯闻弦歌而知雅意,立刻道:
“一言为定!”
杨沂中哈哈笑了起来,举起酒杯。
“那还等什么?喝酒!”
翌日,杨沂中急匆匆地来到了皇宫之中。
赵构顶着个大熊猫眼,接见了杨沂中。
“爱卿,事情究竟如何?”
杨沂中眉飞色舞,拿出怀中的几份军情:
“陛下,灭亡金虏就在今日啊!”
“啊?”赵构愣住了。
朕让你去找陈康伯商量怎么守住金国进攻,你现在和朕说这种话?
这杨沂中不是真老到昏聩痴呆了吧?
杨沂中如此这般说了一通,又把军情交给赵构过目,然后才道:
“眼下完颜亮后院起火,过江已然是不可能之事。”
“还请陛下安心,大宋无需进攻,只要防守月余,完颜亮自然退去,两淮失地唾手可复!”
赵构哑然片刻,道:
“其实昨日还有人建议朕速速南幸闽越……”
所谓闽越,便是南宋福建之地。
杨沂中断然道:
“一派胡言!谁人提此议,陛下当斩之!”
……
杨沂中离去之后,赵构依旧还是坐立不安。
金人,就是赵构这辈子最大的心理阴影。
只要一听到金人南下,赵构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岁时的那座金国大营之中。
无数金军森冷的目光,让赵构好像变成了一只身处猛虎狼群中的待宰羔羊!
赵构呼出一口气,咬牙还是写了一份圣旨。
“如更一日胡虏骑兵未退,且令放散百官离临安,各自寻路去。”
这份圣旨很快就被送到了政事堂。
陈康伯看完这份圣旨,犹豫了一下,将圣旨放在油灯上,一把火烧了。
紧接着,陈康伯立刻前来面见赵构请罪。
“烧了?”赵构闻言,心中又惊又怒,不由质问陈康伯:
“为何焚朕之旨意!”
陈康伯下跪请罪:
“若将圣旨发送出去,百官奔逃,焉有朝廷?”
“有朝廷方有陛下之威,无朝廷则天下人心中无陛下矣!”
赵构大怒,道:
“朕问你,为何焚朕旨意!”
陈康伯顿首道:
“此旨意既不可对外公布,又不可留于纸笔有辱陛下威名,故而焚之。”
赵构怒气冲冲地开口道:
“朕和你沟通不了,找杨沂中和其他宰相来!”
很快在大殿中,诸多宰相、尚书、御史长官们齐聚。
赵构忧心忡忡地开口道:
“眼下胡虏势大,朕意欲散百官,浮海避敌,诸卿以为如何?”
让赵构意外的是,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还是杨沂中。
在杨沂中和陈康伯等人的联手反对下,在场的几名主和派宰相们见赵构心志不断动摇,也不敢轻易开口。
秦桧死后,南宋朝廷之中的主和派立场也有所改变。
讲和平归和平,但却不像秦桧那样一心只想着对金国投降,就算出卖大量国家利益也无所谓。
在主和派宰相们默认,主战派大臣们极力坚持的情况下,赵构也冷静了不少。
“嗯,过往每当朝堂主战之声高涨,确实也是胜多败少……”
想到这里,赵构的心情总算是勉强安定了一些,道:
“好吧,既然诸位卿家都说希望朕亲征,那就……”
“嗯,以朱倬卿家作为提督,先行前往建康府,督促节制御前诸军作战!”
眼下事态危急,赵构是不敢把主战派的主心骨左相陈康伯放出去的。
那么右相朱倬就是最好的选择。
朱倬一听,当场傻眼,连连推辞。
“陛下,臣乃一书生,如何能领得数十万大军作战?必误国事矣!”
“还请陛下另选贤能!”
没错,朱倬正好就是主和派的宰相。
他可以默认南宋和金国继续交战,但让他来当这个提督主帅,那可真是要了朱倬老命了。
赵构见状心中又急又气,偏偏还不好当众发作,便恶狠狠地看向了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和同知枢密院事黄祖舜。
“两位卿家,就由你们替朕巡视监督诸军!”
叶义问和黄祖舜两人,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,一点武艺也没有的。
这也是赵构比较离谱的地方,在明知道金国即将开战的情况下,竟然还是强行把这两个不知兵的文人推到枢密使的职位上。
可谓是以文御武入脑过度了。
叶义问和黄祖舜闻言也都傻眼,但在赵构怒气冲冲的注视下,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。
督军和提督,一字之差,但实际上的差别是巨大的。
提督是真正的主帅,打了败仗要背最大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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督军嘛,进可以权充提督,退可以只做监军,比较灵活,也容易甩锅。
叶义问地位更高,他当即回到枢密院,再会和赵构指定的中书舍人虞允文等一起临时组建了一个“督事府”,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临安北上了。
另外一边,赵构心情郁闷地回到了后宫,愁眉不展。
“唉,这到底怎么办哟。”
“要不朕直接带着心腹离开临安算了?”
“不妥,若是朕走了,陈康伯等人顺势立赵伯琮那个混小子为皇帝,那朕岂不是白搭了?”
“嗯,或许应该派个人将赵伯琮那臭小子给毒死……”
“呃,毒死还是不行,养了这么多年,朕也并非无情之人,带着他一起走应该没问题……”
赵构脑海中胡乱地想着,突然听到外面禀报。
“陛下,皇子殿下在外面举着奏折,负荆请罪!”
赵构咦了一下,有些惊讶。
从窗户探头一看,还真看到赵伯琮背着荆条,双手高举一份奏折。
赵构想了想,道:
“先把他手里奏折拿来朕看看。”
很快这份奏折就到了赵构面前。
奏折之中,通篇都是悔过之言,各种好话说尽。
此外,赵伯琮还表示,愿意“为父皇身边一小卒,日夜卫戍父皇,必不使贼人来犯。”
赵构看完这份奏章,长出一口气。
“呵呵,这小子还是懂事理的,朕差点就误会他,以为他……”
“嗯,也未必。”
赵构沉吟片刻,道:
“让那逆子进来吧。”
赵伯琮很快进来,大声请罪告饶。
赵构也一脸和蔼,非常大度的原谅了赵伯琮。
然而翌日,赵构又找来赵伯琮,道:
“有御史上奏,要以你为元帅,为朕前驱。”
“朕思来想去,觉得你前日之话也有可取之处。”
“皇儿,你可愿为元帅?”
赵伯琮闻言,立刻想起了史浩之前的嘱咐。
“陛下生性多疑,一份请罪奏折断不可能使陛下完全释然,当还有其他试探之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