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0
唐纳言走后,庄齐独自在房间里哭了很久。
她伏在书桌上,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,顺着桌面滴到书上。
后来哭够了,庄齐起身时,把那本被哥哥摔到地上的那本小说捡起来,她擦掉上面的水渍,翻开两页就看不下去了。
拉美文学好像永远发生在潮湿的雨季,教堂里回荡着真切的钟声,充斥着一种荒谬、永恒和怪诞的浪漫,读完又像无事发生。
她吸了吸鼻子,把书重新放回书架。
长大以后,庄齐都尽量不让人看见她掉泪。
比起情感流露,她更倾向于用行动来排解痛苦,哪怕是逃避。
可今天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?
是因为说出要走的话,自己也觉得舍不得吗?
但她非走不可呀。
她有一千个、一万个离开的理由,却找不出一条留在唐家的借口。
庄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,很孩子气的模样。
她转身去洗澡,明天还要送唐伯伯他们出门,睡太晚了怕起不来。
越是跟哥哥闹了别扭,越不能在这种时候失礼,越要做个像样的女儿,免得唐伯平两口子起疑。再怎么样,也要撑到她真正离开唐家的那天。
第二天,庄齐起得很早。
但眼下的乌青太明显,是一夜没睡好的佐证。
她洗漱完,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化了个眼妆。
为了配这个温柔妆容,庄齐还特意盘起来头发,换了条隆重繁复的裙子。
以至于吃早餐时,姜虞生不住地打量她。
她端着鲜奶笑:“小齐齐今天很漂亮,是有约会吗?”
餐桌另一边,低头搅咖啡的唐纳言也抬头。
他的妹妹杏脸柳眉,雪面粉颊,看起来很不一样了,像廊下新开的乳白栀子,有种浓淡相宜的素雅。
庄齐笑着摇了一下头,没说话。
姜虞生又看向唐纳言:“你妹妹八成谈恋爱了,你都不知道?”
“她也这么大的人了,我哪儿事事管得了。”唐纳言淡淡说。
送他们上了车,眼看着车窗升上去,庄齐才收敛笑容,把摇动的手臂放下。
她径自转身,准备上楼拿了包就回学校。
再出来时,唐纳言还站在门口,穿着身洁净的白衬衫,落了半肩的槐花,极为罕见地在抽烟。
哥哥这个样子很迷人。
有种古朴稳重的底子里,不经意间淌出的落拓。
庄齐在他背后停下,小声说:“哥,我去学校了。”
“晚一点儿再去,我有话要问你。”唐纳言踏灭了烟,大步流星地往回走,走了两步,察觉到她没跟上,又转头看了她一眼。
庄齐捏紧了手中的包,慢吞吞地跟上。
她怕唐纳言,尤其当他拿出家长的威严,这种时候,是绝对不可以挑战他的。
唐纳言进去后,瞥了眼客厅里整理抱枕的蓉姨。
他坐下,慢条斯理地喝口茶:“您先去后院忙会儿。”
蓉姨手里抓了条毯子,看着门口一脸沮丧的庄齐,知道他这是要教训妹妹,哎了声,放下东西就出去了。
庄齐挪过来,把包放在茶几上,坐在沙发三分之一处,轻声问:“哥哥有什么事,还要把人都遣开?”
她很擅长粉饰太平,这仿佛是唐家人的基本功,多年来耳濡目染,庄齐也学到了一些皮毛。
事实上,对于从自我出发,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,回避也许就是最好的法子,不用时时刻刻去想起。就算想起来又怎么样?还是没有办法,何必去要给自己设立命题?
还是个无解的伪命题。
她只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,悲或苦都消弭在眼泪里。
天亮了,她仍和往常一样和哥哥照面,再去上学。
但哥哥显然没那么好说话。
在她鲁莽地说出要出国之后。
唐纳言伸长了手臂,把骨瓷杯放下,他的手搭在膝盖上,笑嗤了声:“什么事,我倒要问你有什么事,不是要出国吗?”
她低头:“这不是我们选专业的时候说好的吗?有什么问题。”
唐纳言说:“出国没问题,但是你的态度和目的都不对,为什么出去了就不想再回来?这里不是你的家吗?”
一刹那,庄齐突然很冷清地笑:“我哪里有家呀。”
唐纳言的目光又一次回到她身上。
良久,他才灰心地吐出一口气:“真是长大了,什么没良心话都能说出口了。小时候抱着我,你说,哥哥在哪儿,哪儿就是我的家。现在又告诉我,你没有家。好好好,你说没有,那就没有。”
他不再看她,身体往后靠到最末,转过头,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,胸口的气息起伏着,明显被气狠了。
“哥。”庄齐看着他那个样子,真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了。
她也什么都顾不上,脱口叫了他一声,用一贯绵密的语调。
但唐纳言不为所动,他只是静静地坐着,大力地吸气,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