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赵叔叔,再见……”房门关上,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小家,他终于哭出声。
这是他最后一次大哭,哪怕最后病到无力行走,他都没有这样。
紧紧攥着那张照片,他又吐了血。
其实他猜到自己的病有多严重,“癌”这个字他已经认识了,自己吃的药正在越来越贵,叔叔的愁容也越来越多。
但有一笔账很好算——光是他吃的一盒药,就足够赵叔叔救济更多人了,所以,他为什么还要吃那药呢?
不吃那药,会有更多人获救。
赵叔叔也能收获更多人的感谢,而不是把为数不多的工资投进一个无底洞。
由于害怕碰见赵叔叔,他离开了这座待了很久的城,前往H市。
等他抵达H市,他再度恢复了那种衣衫脏污、两手空空的状态,证件也被冻结了,应该是仇家动的手。但他不敢回到那座温暖的城市,他害怕自己只要敢回头,好人就会被害。
这世上的恶人往往如鱼得水,好人反而活得艰难。
也许他真的注定千疮百孔活在这世界上。
走上街头,他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小贩摊位,闻到了烤红薯的香气……还有人们嫌弃的眼神。
“小文,我们离他远点,这种流浪汉身上有病的,别传染了你……”大人拉着小孩子远离了他。
他站在垃圾桶前,沉默地注视着。
——现在,他的身上,终于又长出那块看不见的“霉斑”了。
……
他没有证件,只能去打黑工。
大多是又累又高强度的工作,帮人跑腿、工地搬砖、冒着四十度的炎热搬货、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进下水道……由于他不懂法、也没认全字,谁都可以克扣他的工钱。为了与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对抗,他逐渐学会了放狠话、骂脏话。
他已经不是世家公子了,想活着,必须把自己扔进脏污之中,混入三教九流。
但即使如此,他的身体也撑不住剧烈的体力劳动,没多久又开始吐血。老板们都不敢要他,生怕他哪天死在工地上。
没有工作,他再度回到了桥洞下,蜷缩着扛过病痛。虽然是不同的城市,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。
只是,他不再总是仰望天空、羡慕那些同龄人。而是一遍遍地回想……那短短的幸福半年。
病情恶化得很快,他开始出现频繁的昏迷与记忆力衰退,脑中总是堵着什么,那些美好的记忆逐渐忘记……他把那个地址誊抄在衣服上,免得自己忘记。但他不敢去,因为他知道仇家在盯着他。
明明已经在同一个城市,吕树却不敢靠近那个少年。
——他是一块“霉斑”,看一眼就会得病,不能传染给别人。
后来,他找到了勉强活下去的办法——教人练刀。靠着收一些富二代小孩的钱,他能勉强换点药。再多点就不行了,没有刀术馆会收他这种没证件的人。
九月,在出门捡破烂的路上,他突然发病,瘫软在路边。
马路对面,一批高中生正在过马路。一个穿着校服的黑发少年看到了他。明明其他人都绕道而行,谁也不想接近一个流浪汉,少年却朝他跑来。
“你还好吗?”黑发少年俯身,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校服,与脏污的流浪汉形成鲜明对比。
吕树低着头,不敢让少年看到自己的容貌。但他想多了,他的脏污白发乱糟糟地遮住了眉眼,任谁看了四年前的翩翩公子,都不会觉得是同一个人。
“喂?120吗?晴山路红旗超市这边,有人发病了……哎,你去哪?”少年刚说了几句,吕树就勉强站了起来,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。
灰茫茫的天空下,雨水无休止地下落,吕树裹着湿漉漉的衣服,跌跌撞撞往前走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又能活多久,但不能接受少年的善意、连累少年。
——他仿佛一只在雄鹰窥视下挣扎求生的蚂蚁,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。每当他想求生,就会把他再按进水里。
谁知,少年却跟了上来。
“叔叔,你的病需要治疗。”
少年看不清吕树的脸,只看到了吕树露出来的坑坑洼洼、满是青紫的双手——像老人一样的手。所以喊了叔叔。
那双白皙修长的、泡茶舞刀的手,早已消失在泔水的浸泡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