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人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,冲赵仁琦一躬到地,然后站直身自报家门说道:
“鄙人朱福陵,外人送个不雅的称号叫‘猪茯苓’——猪狗的猪,三伏天的伏字加草字头的茯,号令的令字加草字头的苓。简单说,就是中草药里的一味草药——‘猪茯苓’三个字。
“鄙人一向与人相面测字为生,自认担得起‘相士’这个称呼——谁知时运不济,如今却一直还是个罄身人。敢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?”
王发根和刘生地对猪茯苓的自我介绍差点儿笑出来!
什么猪呀狗呀的,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吗?还相面先生——什么年代了,说话还拽文做孔乙己的样子!还中草药!看他那一脸一身,比要饭的也不强多少。
鄙人!罄身人!到底什么人那?
罄身人?——什么是罄身人?二人面面相觑,不明所以。
黄百会听不清朱福陵的话,想凑近了听又不好意思:不就是走了个头子顶吗?应该没什么故事好听。
但又心不甘,她就站那儿尽量探身够头想听一点儿——样子很滑稽!
赵仁琦也很奇怪,来人为何这般审视、对待自己?过滤大脑里的熟人——没见过这么一号啊!
出于好奇,赵仁琦也多看了对方几眼。
但见这朱福陵:
六十来岁,中等身材,长脸广额,五官稍有拥挤,颧骨高耸无肉,唇厚,留有寸许胡须;
身穿一套深蓝色破旧中山服,足蹬一双已经旧得发白的黑皮鞋,腋下夹一只七八十年代的棕色公文包。
正是一副不得志的酸儒模样。
赵仁琦不知对方何以要对自己行大礼,还是标准的古礼;出于礼貌,他冲朱福陵一抱拳道:
“让您见笑了!不敢称先生!我叫赵仁琦,摆些个江湖棋局混口饭吃,比您老兄这罄身人也强不了多少。”
王发根和刘生地一愣:“看来仁琦哥知道什么是罄身人——回头得好好学学!”
朱福陵若有所悟道:
“哦?原来阁下就是那曾经显赫五十年,却因一个莫名的变故而没落的‘赵氏中医’的后人——赵仁琦!早听说你在这方圆百里摆棋摊儿讨生活,一摆就是三十年,还落了个‘棋王’的称号。失敬!失敬!”
朱福陵冲赵仁琦连连抱拳拱手,以示仰慕和尊敬!
“不敢!老兄言重了!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市井混饭吃的人,有了上顿没下顿,怎么敢劳老兄如此抬爱!”
王发根和刘生地听得一头雾水,俩人这是在干什么呀?一个比一个落魄,却在这里一个吹捧,一个谦虚——今儿这是怎么了?
先是俩唱戏的到棋摊儿下棋,惊着了看的人;
接着那钱村长的外甥磨蹭场子,瞎捣乱;
临了了,来一漂亮女子总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;
现在又来一相面测字的,在这里好像遇见他祖宗一样地恭敬赵仁琦;他还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,好像现在这个世界就他俩!
已慢慢蹭近点儿的黄百会,此时也隐约听到了一些,基本能连起来大概意思,也忍不住在那儿偷笑——真好玩儿!没想到赶会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事儿!——关键是现在居然还有这等古董人儿:太好玩儿了!
赵仁琦的话刚说完,只见那朱福陵突然一脸严肃说道:
“我观你青春不足五十,老朽今年六十——正耳顺之年。我就托个大,高攀一下,称阁下为老弟——不知可否?”
王发根和刘生地晕了;包括黄百会也晕了!——想叫一声老弟,也搞出这么多名堂,这相面的可真够可以的!还一脸严肃得跟那插香头拜把子似地!
装神弄鬼!
赵仁琦则不然,凭几十年游走江湖的经验,他已经觉得朱福陵绝非普通江湖术士,他必然有过人之处;只是不知,他如此对待自己是何目的。
事不过三——朱福陵的出现已经过了三!
难道真有大事要发生不成?是什么呢?可怎么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啊!
见朱福陵严肃起来,赵仁琦也肃然道:
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!何况你我也算同为江湖中人,本就是兄弟——何必如此认真?你年长,我自然为兄弟!”
朱福陵摆摆手道:
“非也!非也!我岂会无缘无故与你称兄道弟!”
“你我今日之邂逅,也许乃前世之注定,绝非偶然!我只是希望,今日你认下我这个哥哥之后,日后发迹了,一定记住给哥哥一碗饭吃!”
赵仁琦耸然动容道:
“老兄何出此言?就是现在,兄弟虽然不济,但只要兄弟有一碗饭吃,也必然有老兄的一碗饭吃!只怕老兄嫌弃!”
在外边混,尤其沾点江湖,首当其冲的是一个“义”字!
江湖中人,义字当先;相逢即是有缘,执手便为兄弟!钱财尚可相赠,更何况一碗饭乎?
赵仁琦深谙此理;所以,他对朱福陵的话慨然应对。
蒙啊!王发根、刘生地和黄百会三人都蒙了!
这是干什么呀?跟世界末日似地!
“好!”朱福陵很高兴,“既然如此,现在我为兄弟免费测一个字,也算我这个当哥哥的一个见面礼!兄弟——你出个字吧!”
虽然有点儿意料之中,但没想到朱福陵是以这种方式——真把他赵仁琦当作了兄弟对待!
赵仁琦很感动!
须知,相面测字是很花钱的,动辄数百上千,甚则上万几十万不等——朱福陵既说免费,自是由衷之言,这份大礼,足见情义!
既然如此,他赵仁琦也不能很草率,测字毕竟是件很文雅的事,不仅要坐下来,还要能写东西。
赵仁琦一招手,示意王发根二人拿桌凳来;王发根和刘生地二人不敢怠慢,马上把桌凳子给弄了过去:把桌子放在朱福陵和赵仁琦中间,凳子则分别给他们二人也放好。
朱福陵也不客气,见有凳子马上就坐上了;赵仁琦也跟着坐下。
坐稳后,朱福陵小心翼翼地从那文物般的棕色公文包里,掏出一条折叠规整的玫瑰红色平绒布,展开来约有一米见方,很虔诚地在桌子上铺好。
接着,朱福陵拿出一本A4纸大小尺寸的记事本,和一只早就不生产的老式英雄钢笔,在桌子上把记事本摊开,钢笔放好。
整个过程很有仪式感。
这一来,所有人也都严肃起来,不敢大声说话;甚至呼吸的声音都很注意。
须知,这种高规格的测字仪式和现场过程,也许他们一辈子也难得见一回!
朱福陵对赵仁琦说:
“兄弟!不要着急——好好想,测一个什么字!一定要是你此时此刻最想测的字!马虎不得——所谓‘心诚则灵’,即此谓也!”
赵仁琦开始思考要测什么字。
此时已有人知道是相面测字,悄悄围过来几个在一旁偷看、偷听——说是偷看、偷听,其实谁也没有藏着掖着,只不过觉得相面测字是别人的隐私,不大好意思罢了!
朱福陵一点儿也不介意,旁若无人,只关注赵仁琦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