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树下,有百姓正在挖坑,还有百姓正从别处担来黑乎乎的东西堆到树下。
桑林边上,还有一个大大的蓄水池。
看到那些百姓所做的活,与北方大是不同。
夏侯霸不禁又停下了脚步。
自从知道自己在名义上“被叛投”了蜀人之后,夏侯霸没少跳脚咒骂某位冯姓之人。
为了避免尴尬,张夏侯氏借着回去看皇太后的名义,回到了锦城,同时也把夏侯霸从汉中带走了。
虽说张夏侯氏曾对冯某人颇有微词,但其实对冯某人的本事,还是很认同的。
特别是经过汉中一行,张夏侯氏算是默认了自家小女儿的某种身份。
所以她在夏侯霸面前,还是说了冯某人的一些好话。
毕竟都成一家人了,以后终归还是要再见面的,到时候关系太过僵硬总是不好。
只是自家族妹说那冯文和领兵了得也就算了,因为在这方面夏侯霸没资格说话。
但要说此人连治理地方的手段,亦是少有人能出其右,那就真是让人不服气了。
允文允武,写得一手好文章,领军能镇守一方,若是治民之能亦是仅亚诸葛亮,这等人才,只怕百年才出一人。
如今蜀人前有诸葛亮,后有冯永,难不成这蜀国,当真受上天所眷耶?
夏侯霸自然不相信。
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。
蜀人军民士气高昂他是知道的,没想到到了越巂,他发现这里,居然颇有书所载的前汉遗风。
前汉征伐匈奴,胡人闻汉兵莫不畏者,称之为汉子,人又曰好汉。
而越巂这里,闻魏贼则莫不切齿,以灭魏为任,实是让夏侯霸心存惊悸。
不说民心,就连百姓事农桑,都远异北方。
他走上前,开口问道:
“敢问这位老丈,为何要在桑树下挖坑?”
正在挥着锄头的老农停下手,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侯霸,反问道:
“这位贵人可是从别处而来?才至越巂不久?”
夏侯霸顿时大吃一惊:“老丈如何得知?”
老农呵呵一笑,指了指桑树:
“如今越巂养蚕之桑,皆为冯桑,乃是冯君侯费尽辛苦才寻来的上好桑种,可养出好蚕。”
“君侯在越巂劝课农桑时,教我等事桑树亦要如事粮食,开春时要剪桑树枯枝。”
然后老农又指了指桑林边上的大水池,说道,“同时要开始放养鱼苗……”
夏侯霸越听,越是迷糊起来:“为何要在池里放鱼苗?”
“养鱼啊!”
老农理所当然地说道。
再看到夏侯霸不明所以的样子,老农哈哈一笑,拍了拍脑袋,“老糊涂了,忘了贵客是从外地而来。”
“这池啊,有个专用的名字,叫鱼塘。君侯说了,孙水河谷,多有低洼之地,但凡到了多雨时节,容易成灾。”
“所以在低洼多挖鱼塘,再用挖出来的塘泥在边上筑起塘基,可减轻水害。而且鱼塘蓄水,亦可防干旱。”
“塘基土地肥沃,在上头种桑树,既不占田地,又能得桑叶养蚕,乃是一举数得。”
夏侯霸听到这里,不禁惊而叹服:“原来如此!那冯文……唔,唔!”
“还不止呢!”
老农难得见到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外来土包子,而且看起来还是贵人的土包子,当下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:
“塘基上种桑,桑叶喂蚕,蚕沙喂鱼,鱼粪肥塘,塘泥壅桑,此乃生生不息。”
说着,老农唱了起来:
“一二月来理桑枝,放鱼苗;三四月来施桑肥;五月养蚕,六月卖,蚕沙蚕蛹来喂鱼;七月八月清塘淤,固塘基;年底数月除草喂鱼。”
“鱼塘宽,鱼塘深,捕得鱼儿腌咸鱼,腌得咸鱼送军中……”
越巂有盐井,再加上冯君侯当年搞的稻花鱼,越巂咸鱼如今已是在蜀在大有名气。
反正陇右胡人对口粮袋里的咸鱼,都是纷纷竖起大拇指,交口称赞咸鱼又香又咸又好吃。
夏侯霸听闻这俚曲,道尽一年桑塘农事,不禁有些痴了。
“听闻老丈不似普通农人,敢问姓名?”
老农又是哈哈一笑,摆了摆手:
“我当年不过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,后来得君侯错用,跟在君侯身边当了几年亲卫,最后随君侯平定越巂。”
“后来君侯领军北上,再用不上我这老身子骨,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乡老的位置。这些东西,都是君侯亲自教的。”
夏侯霸又是一呆,脸上忽阴忽晴,时红时青,精彩之极。
老农没有注意到夏侯霸的脸色变化,只是仍在絮絮叨叨地说道:
“君侯当年教我们这些,只说了只要按他教的去做,大伙的日子就定会好过起来。”
“只是可惜啊,君侯没有亲眼看到越巂今天这模样,也不知他在凉州那边,过得好不好……”
夏侯霸终于回过神来,勉强笑道:
“老丈,现在不少人都说要卖粮,要给凉州那边的冯,冯……君侯帮忙,你怎的不去?”
“怎的没去?我前两天就已经让人把自家的余粮卖掉了。”
老农连忙澄清道。
“哦,哦,原来如此。”
夏侯霸拱拱手,以示歉意,再看向别处。
但见鱼塘里水波微澜,也不知是鱼儿上来透气,还是被风吹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