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本章又名《本垒打的助推手》

8月31日,开学的前一天,气温降得有点低。

但张正凯还是喝了一瓶很冰很冰的雪碧。

他在肖尧奶奶家的弄堂入口处小卖部买了那瓶冰雪碧,玻璃瓶装的,需要用啤酒瓶盖起子开盖,喝完了还得还瓶。

张正凯喜欢喝这种玻璃瓶的饮料,气足。

他尤其喜爱那些如晨露般凝结在玻璃瓶外的水珠,就跟广告上的图案一样。

少年仰起脖子,咕咚咕咚咕咚地两口气干完了这瓶雪碧,中间停下来排了一次二氧化碳,总计用时也就七、八秒。

舒畅。

他想举着空瓶对小卖部老板娘说:“晶晶亮,透心凉,雪碧。”

但是他不会干这么耳鼻的事情。

张正凯将空瓶重重地顿在小卖部的玻璃台子上,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嗝。

小卖部老板娘:“小伙子,再来一瓶啊?”

张正凯回头朝弄堂的深处走去,举起右手,用手背冲老板娘挥了挥,只留下一个潇洒又放荡不羁的背影。

放荡不羁个屁,张正凯心里明白,自己正在为执念所困。

少年重新把耳机挂在了自己的脑后。

“你知不知道,思念一个人的滋味,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,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,一颗一颗凝成热泪……”

张正凯走到了弄堂的一个交叉口,轻车熟路地拐了进去,站在了一个遮阳棚的阴影之下。

肖尧住的这个弄堂,共有两个出入口。

但,无论走哪个出入口,都一定会经过此地。

只要他不打盹,就一定不会错过。

大概啦。

“你知不知道,忘记一个人的滋味,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;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,告诉自己坚强面对……”

张正凯摇头晃脑地听着耳机里流出来的,景岗山的声音,不禁轻轻跟着哼鸣起来:“你知不知道~伱知不知道~你知不知道~~~”

然后猛地一下闭上了嘴。

万一被沈婕还有那个谁听到了,岂不是打草惊蛇。

张正凯抬起头来,大大的眼睛观察着二楼的窗户。

窗帘布被拉开着,透过澄澈的玻璃窗可以看到……看到个鬼,只能看到一尊被字面意义上“束之高阁”的耶稣像。

张正凯这是第四次来了,上一次窗帘布是拉着的,上上次也是开着的。

种种迹象表明,他们两个是住在这里的,最起码这里是有人住的。

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知不知道,你知不知道,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,寂寞是因为思念谁……”

张正凯有些烦躁地摘下了耳机,随后关掉随身听。

前两天去下海庙静静心,碰到一位法号名为“释慧”的大师,开点了他两句。

大师说,人生有八苦,谓之“生、老、病、死、爱别离、恨长久、求不得和怨憎会”。

自己这一下子中了“爱别离”与“求不得”这两苦,不能不说,苦不堪言。

张正凯依大师所言,开始想象沈婕百年后的样子。

再美丽再迷人的女子,百年之后,也不过是一具枯骨罢了。

张正凯闭上眼睛,深入想象沈婕百年后的模样。在他的心灵画布上,显现出一副惨淡的画面:那是一具已经干瘪的骨架,白骨清晰可见,如同古老的牙齿,整齐地排列着。曾经丰满的容颜如今已然褪尽,只剩下颅骨上的残存皮肤,苍白而干瘪。

沈婕的长发也在岁月的摧残下褪去,化为风中的尘埃。那颅骨下的眼眶,曾经明亮炯炯,如今只是空洞无神。百年的沧桑岁月已经剥夺了她所有的容颜与生命力,留下的只是一具无情的骨架,仿佛在默默诉说着生命的脆弱和短暂。

张正凯深切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,大师所说的“求不得”和“爱别离”在这一刻更加深刻地刻在了他的心头。他默默地祈愿,希望沈婕能够在今生珍惜时光,不留遗憾,因为百年以后,一切都会成为过去,只余一把毫无生气的枯骨。

……

可是就算化为枯骨,她也还是很可爱啊。

草,我真是没救了,张正凯想。

要破除“我执”……

一位短头发的矮个子少女从弄堂的交叉口施施然走过,张正凯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。

待得看清楚那女孩的容颜,他又半是失望半是松了口气地,缩回了遮阳棚的下面。

想想当初第一面(在感觉上)不是很遥远,好像就在昨天。

张正凯回忆起那场舞会,那是在一个……华灯初上的晚上。

嗯,算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舞会。

也算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的邂逅,算是邂逅吗?初遇,随便吧。

当时自己就坐在舞会的角落里,喝着一杯82年的雪碧,看她一个人在舞池中央跳舞。

看她闭着眼睛,像个孤独的音符。

在张正凯的想象中,他在空旷的街头,数她凌乱的脚步……

一群男女顽童大笑着,吵闹着从张正凯的面前跑过,打断了他的幻想时间。

真是讨厌啊。

其中的一名小女孩向他投来警惕而又奇怪的眼神,好像在看一个坏人。

哥哥我呀,可不是坏人唷,张正凯想。

他向小女孩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,那厮却直接扭头跑了。

切,真是的。

总之啊,咱就是说,那种第一次喜欢上某个人的感觉,那种青涩懵懂的悸动,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,都能感同身受,仿佛就在眼前,能感觉到那股融融的暖意,令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来。

而回想到自己,或者说,她,现在的处境,张正凯的嘴角又不禁耷拉了下来。

悲伤,逆流成河。

一位戴眼镜的瘦削老先生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张正凯的面前驶过,车轮压到了翘起来的石板,发出声响。

张正凯怎么也想不通,理解不了沈婕的选择。

论长相,自己比那个肖尧漂亮得多,论身材……自己还有很大的潜力啊,论家境,更没什么好多说的了,论才学和幽默感,自己也是遥遥领先。

概而言之,咱就是说,除了身高长一点,年龄老一点,他肖尧就没有任何比得过自己的地方了。

他到底有什么魅力——能够让小沈婕这么死心塌地,还不只是谈个恋爱玩玩,而是为了他情愿跟自己的老爸翻脸,离家出走,住在他的家里。

眼睛瞎掉了!脑子进了西湖的水!

为什么是西湖?算了,这不重要。

想到这里,张正凯又不禁心生出对自己的父亲和沈鸿生,尤其是沈鸿生的埋怨来。

沈鸿生居然就这么放弃了,这是张正凯没有想到的。

不是放弃了这桩亲事,而是放弃了……他的女儿?

明明知道女儿在哪也不派人去找。

还说什么“天要下雨,女儿要嫁人,随她去吧”?

朋友帮帮忙,有你这么当爹的吗?

其实最开始得知沈婕隐姓埋名去了那个东启夏令营的时候,张正凯就当即立断准备过去抓人。

结果被自己的父亲锁在了家里。

爸爸甚至扬言说,再去找沈家的丫头,就要打断自己的腿。

双方的父母既然是这种态度,联姻这件事情当然就是彻底告吹。

张正凯丧失了最后一丝“合法性”。

不过平心而论,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也已经是仁至义尽。

全天下有多少父亲,为了满足做儿子的——一个做初中生的儿子的幼稚心愿,就去推动这么大一桩联姻呢?

张正凯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责怪父亲。

要怪就只能怪沈婕的糊涂和任性吧,她毕竟还是年轻。

还有那个肖尧。

张正凯不是圣人,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恨意。

古人云杀父之仇,夺妻之恨,莫不如此。

夺妻之恨是与杀父之仇并列的罪状。

但是无能的仇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。

有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穿着小背心,汗流浃背,咯吱窝下面夹着篮球,从自己的面前走过。

冷静,耐心,细致地想一想,事情怎么会一步一步发展成这个样子的?

最开始的时候,沈婕虽然婉拒了自己的告白,但是对自己的态度还是礼貌、友善和耐心的。

后来,可能是自己的追求方式有点问题,有点过于痴缠了,对方能感觉得出来,明显有些不耐烦。

但总得来说,对自己还是客客气气的,从来没有采取过什么敌意的姿态。

但是,由于局面一直就僵在这里,不上不下的,所以张正凯才换了另一条赛道。

自己刚刚敦促父亲找沈家联姻的时候,根据沈鸿生那边的反馈,他的女儿并不是很反感与反对。

用他沈鸿生的原话来说,沈婕是一个“识大体”“认得清自己身份”的人。

当然,也不排除沈鸿生是在嚯胖。(吹牛,说假话)

但是,当这件事情非正式地推上议事日程以后,沈婕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变差,相反,还隐隐约约变好了一些。

张正凯有些吃不准,这会不会是男人的错觉,但是没有变坏是可以肯定的。

她的态度360°大转弯是在什么时候呢?

是在就要正式订婚之前,她忽然开始强烈反对,然后离家出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