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动了动,模糊地看到一个人跑出去的身影,过了片刻,就有个又黑又壮又高的青年将头探进了床帐,一脸的惊喜,“你醒了!”
李素沉默地盯着那个青年头上的两个辫子,“你们天上的仙人,都作人间总角孩童的装束吗?”
据说高三果那天是哭着跑出去的,大哥二哥安慰了半天也没好。
虽然医官表示,这人身体很虚,但好好调养应该是无恙了,不耽误给帝姬打工,而且他有没有恙也不耽误说话,但李素还是很沉默。
他今年其实也就三十出头,但不知道是不是粪坑滚多了,洗干净之后整个人也散发着茅坑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气质。
帝姬试探着开了很多次口,他都不答。
“也没少吃灵应宫的饭。”有人在后面悄悄嘀咕。
“吃饭时他也不说话!”
“他不是个哑巴,那天刘三说了……”
“人家是刘十七!”
帝姬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,屋子里重新静了下来。
“灵应宫的那些内官虽说被我裁撤了,可若是灵应宫管理道观荒山失度,宫廷还将再派一批内官过来。”
似乎还不够吓人,她想想又加上一句,“我只是个稚童,恐怕到时什么都做不得准,就连现下许给百姓的,内官一句话,也全部都要收回。”
李素终于有反应了。
他“呸”了一声。
“凭帝姬眼下这些干才,”他说,“灵应宫这几万亩‘荒山’,且还安稳。”
“如何安稳?”她问。
“帝姬要钱,他们收的上钱,”他说,“兴元府也不至有贼寇结连。”
她想了想,将他的话精炼出来了:他们收的上田赋,也能保证百姓不会造反。
但这细想就很奇怪了,她的税赋又不高,为什么百姓会造反呢?
当然这个问题不用问李素,她自己就能回答:那些前赴后继往灵应宫送礼的地头蛇,难道是想要无偿为百姓奉献,所以才想来灵应宫当管事的吗?
李素说,这些小吏和管事们的心眼可太多啦!
她订下的税赋到了百姓头上是可以加的,收粮时的量具可以改动,百姓们的田地要按照产量分出上中下等田,如果百姓不给钱,下等田也可以核成上等田,并被要求交出更多的粮——但这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盘剥手段。
会被西城所收走的土地里,有许多是隐田,那些田在官府连底档都不会有,就算百姓想要回自己的田,他们也没有证据拿回去。
“我知道这些,”她说,“县府会给我一份田册,到时由我来定夺。”
“帝姬如何定夺?”李素问。
她愣了一会儿。
“没人帮我的话,”她说,“我一处处看,一处处断。”
“去何处看?去何处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