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怀民,这世上有许多人的确是命不好。他们没有生在有钱有势的家族,脑子又不聪明,不像你一样,有过目不忘的天赋。这样的人,他们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奢望,只是想拼尽全力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吃的饱一些、穿的暖一些。为此他们不辞辛劳,干着最苦的活儿,挣着最微薄的收入。可即便如此,他们依旧过不好自己的一生。随便一场小病就可能要了他们或者他们家人的命。若是更不幸一点,被权贵欺负,那他们随时就有被破家灭门的风险。
如果说后者是人祸,尚可通过清明吏治来加以避免,那前者呢?你所说的‘时也、运也’并非全无道理。这世上就总是有些善良而不幸的人,明明什么都没做错,可厄运总是降临到他的身上。可若因此就以一句轻飘飘的‘命苦’揭过去,那是不是也显得太冷酷了些?若真如此看待百姓的疾苦,还要朝廷做什么?还要朕做什么?还要你们这些官员做什么?”
“所以这便是陛下设立安济坊的用意?陛下心系百姓、视民如子,纵与尧舜禹汤相比亦不遑多让。”
祁翀摆了摆手:“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,有一个韩邦杰就够了,朕的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佞臣。”
席安脸一红,随即品出了祁翀话里的另一层意思:“陛下既知韩邦杰是佞臣,为何还要将他留在身边,甚至让其入阁拜相?”
“怀民,你知道你跟韩邦杰比差在哪儿吗?”
“这......”
“韩邦杰是惯于拍马逢迎、曲承上意不假,但如果朕需要他做事,他也是真的能做事。可你呢?同样是赈灾有功,便提拔了姚汝成,没有提拔你,你想过是为什么吗?”
席安忙起身离座躬身道:“臣有处事不当之处,请陛下训责。”
“就赈灾一事,你可以说做的中规中矩,没什么不妥的。可问题是你也只是中规中矩而已,同样没有丝毫出彩之处。你只把此事当做一件任务去做,让你赈灾你便只着眼于赈灾,除此之外,毫无建树。既如此,你便只是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之事而已,朝廷给你的官位、俸禄便是你的酬劳,何需额外奖赏?可姚汝成不同,他不但做好了赈灾之事,还主动去思考如何能够防止灾害再次发生,并且不计个人得失,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、前程去做这件事,这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!相比之下,你席怀民的得失之心就未免太重了些!”
听祁翀有批评之意,席安心中有些不服,辩解道:“臣让陛下失望,惭愧万分,但陛下的批评之言恕臣不敢领受!臣若真计较个人得失,当初便不会明知项国公与陛下情义深厚却依然弹劾于他!臣弹劾项国公时可并没有料到陛下不但不怪罪臣,反而重用于臣。”
“你说这话朕信,不过,你当时拼死也要拉项国公下马,恐怕也不是完全出于公心吧?你对项国公有偏见,认为当初你老师和崔家出事时他没有尽力回护,一直对他有怨言——其实不止是对他,包括对朕,你也是有成见的,对吗?诶——君子不欺心,你可不要说假话呀!”
“这......”席安没想到祁翀会说的如此直白,心中犹豫挣扎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,算是默认了。
“怀民,朕不介意你把你老师、岳父的死怪在朕头上,毕竟,你是个书呆子,空有一肚子学问,可对于如何济世救民却一无所知!这也不能全怪你。你那位老师虽是治学大家、着作等身,但这一辈子都没有办过实务,他教你的那些用于修身养性、治学着述尚可,用于考功名也可,但用于治国安邦便显得空洞了些。唉!百无一用是书生,书读的太多,反而容易心高气傲、眼高手低,不愿意从庶务做起,高不成、低不就,久而久之便成了废材!”
面对天子的否定之语,席安心中的火气果然被拱了起来,大声道:“陛下,臣愿从一任县令踏实做起,用一任县令的政绩向陛下证明臣不是陛下口中的‘废材’!”
“县令?你以为这百里之侯就是好做的?这一县之务千头万绪,税收、缉盗、断案、教化,哪个是容易的?百姓叫你一声‘父母官’,你就得对得起这‘父母’二字!若你的儿女命途多舛,你会轻飘飘甩出去一句‘事业、运也、命也’,然后就不闻不问了吗?
还是朕刚才那个问题,像那位老汉那样的不幸之人还有很多,安济坊能做的也很有限。作为父母官你能做什么?你该做什么?如何能够行之有效的帮助这些善良而不幸的人脱离困境?你何时能回答这个问题朕才承认你是人才而不是废材!”
“请陛下给臣五年的时间,五年之后,臣一定给陛下一份满意的答卷!”
“你真决定要从县令做起?”
“请陛下成全!”
“那你就留下吧,正好武成县令空出来了。一个上县,起点也算不低了!不过,姚汝成是跟朕立了军令状的,你敢不敢也跟朕立个军令状啊?”祁翀突然露出了一副诡计得逞的邪笑。
话说到这个份儿上,席安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退缩了,当即叉手道:“请陛下吩咐!”
“就算是朕给你定个小目标吧!五年之内,朕要武成县老有所养、幼有所依,无赤贫之民、无失学之童、无白字之丁,你能做到吗?”
“臣愿立军令状!五年之后,请陛下亲临宣州查验,若臣未做到,愿领欺君之罪!”席安郑重地叩头道。
“好!那就这么定了!起来吧,朕的武成县令!”
席安依旨起身,突然反应过来,“武成县令?那臣此次就不用走了?”
“对,你直接留下吧,韩邦杰也留下。接下来朝廷还会有许多新的举措,你要好好协助韩邦杰办好差事。不要总说人家是佞臣,不管黑猫、白猫,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!”
“臣领旨!”